南游过楚江,西征临越甸。当涂想分割,龙津忆征战。
或营酸枣台,或起明光殿。平畛开歌舞,危巘收组练。
亡何岁似流,悲哉日似电。白骨埋中原,朱扃罢华宴。
史册尚流播,山川灭闻见。秦宫无遗瓦,汉苑少残箭。
荒烟废冢倾,衰草流萤遍。黄云自南飞,白日但西暝。
闲寂窘游志,衰飒穷遐眷。慨然至于今,叹者凡几遍。
平生豪横心,虽悟不得遣。
天风肃肃衣裳飘,人声渐小滩声骄。
知是天台古石桥。
一龙独跨山之凹,高耸脊背横伸腰,
其下嵌空走怒涛。
涛水来从华顶遥,分为左右瀑两条,
到此收束群流交。
五叠六叠势益高,一落千丈声怒号。
如旗如布如狂蛟,非雷非电非笙匏。
银河飞落青松梢,素车白马云中跑。
势急欲下石阻挠,回澜怒立猛欲跳。
逢逢布鼓雷门敲,水犀军向皋兰鏖,
三千组练挥银刀,四川崖壁齐动摇。
伟哉铜殿造前朝,五百罗汉如相招。
我本钱塘儿弄潮,到此使人意也消,
心花怒开神理超。
高枕龙背持其尻,上视下视行周遭;
其奈冷泠雨溅袍,天风吹人立不牢。
北宫虽勇目已逃,恍如子在齐闻韶。
不图为乐如斯妙,得坐一刻胜千朝。
安得将身化巨鳌,看他万古长滔滔!
天生一不朽之人,而其子若孙必欲推而纳之于必朽之处,此吾所为悁悁而悲也。夫所谓不朽者,非必周、孔而后不朽也。羿之射,秋之奕,俞跗之医,皆可以不朽也。使必待周。孔而后可以不朽,则宇宙间安得有此纷纷之周、孔哉!
子之大夫一瓢先生,医之不朽者也,高年不禄。仆方思辑其梗概以永其人,而不意寄来墓志无一字及医,反托于与陈文恭公讲学云云。呜呼!自是而一瓢先生不传矣,朽矣!
夫学在躬行,不在讲也。圣学莫如仁,先生能以术人其民,使无天扎,是即孔子“老安少怀”之学也,素位而行,学孰大于是!而何必舍之以他求?文恭,相公也;子之大父,布衣也,相公借布衣以自重,则名高;而布衣扶相公以自尊,则甚陋。今执逮之人而问之曰:“一瓢先生非名医乎?”虽子之仇,无异词也。又问之曰:“一瓢先生其理学乎?”虽子之戚,有异词也,子不以人所共信者传先人,而以人所共疑者传先人,得毋以“艺成而下”之说为斤斤乎?不知艺即道之有形者也。精求之,何艺非道?貌袭之,道艺两失。医之为艺,尤非易言,神农始之,黄帝昌之,周公使冢宰领之,其道通于神圣。今天下医绝矣,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,何也?医之效立见,故名医百无一人;学之讲无稽。故村儒举目皆是,子不尊先人于百无一人之上,而反贱之于举目皆是之中,过矣!
仆昔疾病,姓名危笃,尔时虽十周、程、张。朱何益?而先生独能以一刀圭活之,仆所以心折而信以为不朽之人也。虑此外必有异案良方,可以拯人,可以寿世者,辑而传焉,当高出语录陈言万万。而乃讳而不宣,甘舍神奇以就臭腐,在理学中未必增一伪席,而方伎中转失一真人矣。岂不悖哉!
黄生允修借书。随园主人授以书,而告之曰:
书非借不能读也。子不闻藏书者乎?七略、四库,天子之书,然天子读书者有几?汗牛塞屋,富贵家之书,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?其他祖父积,子孙弃者无论焉。非独书为然,天下物皆然。非夫人之物而强假焉,必虑人逼取,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,曰:“今日存,明日去,吾不得而见之矣。”若业为吾所有,必高束焉,庋藏焉,曰“姑俟异日观”云尔。
余幼好书,家贫难致。有张氏藏书甚富。往借,不与,归而形诸梦。其切如是。故有所览辄省记。通籍后,俸去书来,落落大满,素蟫灰丝时蒙卷轴。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,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!
今黄生贫类予,其借书亦类予;惟予之公书与张氏之吝书若不相类。然则予固不幸而遇张乎,生固幸而遇予乎?知幸与不幸,则其读书也必专,而其归书也必速。
为一说,使与书俱。
龙湫山高势绝天,一条瀑走兜罗绵。五丈以上尚是水,十丈以下全为烟。
况复百丈至千丈,水云烟雾虽分焉。初疑天孙工织素,雷棱抛掷银河边。
继疑玉龙耕田倦,九天咳唾唇流涎。谁知乃是风水相摇荡,波回澜卷冰绡联。
分明合并忽迸散,业已坠下还迁延。有时软舞工作态,如让如慢如盘旋。
有时日光来照耀,非青非红五色宣。夜明帘献九公主,诸天花散维摩肩。
玉尘万斛橘叟赌,明珠九曲桑女穿。到此都难作比拟,岿然独占宇宙奇观偏。
更怪人立百步外,忽然满面喷寒泉。及至逼近龙湫侧,转复发燥神悠然。
直是山灵有意作游戏,教我亦复无处穷真诠。天台之瀑何狂颠,雁山之瀑何蝉嫣,石门之瀑何喧阗,龙湫之瀑何静妍。
化工事事无复笔,一瀑布耳形万千。要知地位孤高依傍少,水亦变化如飞仙。
泱泱天大风,谁知生此洞。古剑劈山开,千年不合缝。
我身伛偻入,风迎更风送。折腰非为米,缩脰岂畏冻。
偶作謦欬声,一时答者众。䃂散非扣钟,弇郁类裂瓮。
奥草挂绵络,阴冰凝螮蝀。游毕再登高,出洞如出梦。
一筇偃又竖,两目阑复纵。远山亦献媚,横陈怪石供。
仙鹤不可招,明月犹堪弄。底事急归来,云湿衣裳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