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畿相望东与西,书来三日犹为稽。短篇投子譬瓦砾,敢辱报之金袅蹄。
文章至宝被埋没,气象往往干云霓。飞黄伯乐不世出,四顾骧首空长嘶。
嗟哉我岂敢知子,论诗赖子初指迷。
子言古淡有真味,大羹岂须调以齑。怜我区区欲彊学,跛鳖曾不离污泥。
问子初何得臻此,岂能直到无阶梯。如其所得自勤苦,何惮入海求灵犀。
周旋二纪陪唱和,凡翼每并鸾凰栖。有时争胜不量力,何异弱鲁攻彊齐。
念子京师苦憔悴,经年陋巷听朝鸡。儿啼妻噤午未饭,得米宁择秕与稊。
石上紫豪家故有,剡藤莹滑如玻璃。追惟平昔念少壮,零落生死嗟分睽。
一挥累纸恣奔放,骏若驾骆仍骖骊。腹虽枵虚气豪横,犹胜谄笑病夏畦。
名声不朽岂易得,仕宦得路终当跻。年来无物不可爱,花发有酒谁同携。
问我居留亦何事,方春苦旱忧民犁。
维治平四年七月日,具官欧阳修,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阳,至于太清,以清酌庶羞之奠,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,而吊之以文。曰:
呜呼曼卿!生而为英,死而为灵。其同乎万物生死,而复归于无物者,暂聚之形;不与万物共尽,而卓然其不配者,后世之名。此自古圣贤,莫不皆然,而著在简册者,昭如日星。
呜呼曼卿!吾不见子久矣,犹能仿佛子之平生。其轩昂磊落,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,意其不化为朽壤,而为金玉之精。不然,生长松之千尺,产灵芝而九茎。奈何荒烟野蔓,荆棘纵横;风凄露下,走磷飞萤!但见牧童樵叟,歌吟上下,与夫惊禽骇兽,悲鸣踯躅而咿嘤。今固如此,更千秋而万岁兮,安知其不穴藏孤貉与鼯鼪?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,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!
呜呼曼卿!盛衰之理,吾固知其如此,而感念畴昔,悲凉凄怆,不觉临风而陨涕者,有愧乎太上之忘情。尚飨!
予始读翱《复性书》三篇,曰:此《中庸》之义疏尔。智者诚其性,当读《中庸》;愚者虽读此不晓也,不作可焉。又读《与韩侍郎荐贤书》,以谓翱特穷时愤世无荐己者,故丁宁如此;使其得志,亦未必。以韩为秦汉间好侠行义之一豪俊,亦善论人者也。最后读《幽怀赋》,然后置书而叹,叹已复读,不自休。恨,翱不生于今,不得与之交;又恨予不得生翱时,与翱上下其论也删。
凡昔翱一时人,有道而能文者,莫若韩愈。愈尝有赋矣,不过羡二鸟之光荣,叹一饱之无时尔。此其心使光荣而饱,则不复云矣。若翱独不然,其赋曰:“众嚣嚣而杂处兮,成叹老而嗟卑;视予心之不然兮,虑行道之犹非。”又怪神尧以一旅取天下,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,以为忧必。呜呼!使当时君子皆易其叹老嗟卑之心为翱所忧之心,则唐之天下岂有乱与亡哉?
然翱幸不生今时,见今之事,则其忧又甚矣。奈何今之人不忧也?余行天下,见人多矣,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,又皆贱远,与翱无异;其余光荣而饱者,一闻忧世之言,不以为狂人,则以为病痴子,不怒则笑之矣。呜呼,在位而不肯自忧,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,可叹也夫!
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,欧阳修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