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生苦缠缚,雅志在泉石。不嫌步兵散,翻笑中散窄。
前年奏赋天北隅,颇道君王爱子虚。衣冠对日趋香署,剑佩通宵过紫衢。
紫衢香署千官聚,五陵豪气健如虎。鹦鹉何曾惯锦笼,爰居元不识钟鼓。
焉能俛首学侏儒,局促羞为辕下驹。从古长安夸巧宦,张汤为智汲黯愚。
以兹谢病且归去,钓竿远拂富春树。终日遭逢眼未青,三年尘土衣犹素。
今日亦何日,忽如入尘门。公也襄阳夫子之耳孙。
升堂更不问寒温,写尽肝膈相与论。朝看贤隐山,暮折申台柳。
坐我白玉筵,劝我青荷酒。谈诗公作指南车,对局谁看射雕手。
君不见中郎倒屣迎王生,又不见北海忘年交祢衡。
相知何必结交早,一言合意千金轻。狂歌未断壶未倾,门外惊闻征马鸣。
落叶东还西,乱云纵复横。花间月下傥相忆,请公诵我狂歌行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